从“天堂”跌下来是什么感觉，17岁的黑龙江高考生杨乐凡（化名）第一次有了真实感受。一个多月前，她在黑龙江省招生办官网上查到了自己被梦寐以求的鲁迅美术学院正式录取的信息。7月24日，她收到了该校寄来的纸质录取通知书。两天后，一个自称黑龙江省招生考试办田老师的人打来的电话，给杨乐凡和她的家人泼了一头冷水——这份录取通知书被“作废”了。
对方称，由于杨乐凡的省美术统考成绩不合格，不具备录取资格，“这份录取通知书无效”。
白纸黑字的正式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个电话就能取消？杨乐凡和她的母亲付燕（化名）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录取通知书作废 学校事先却不知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第十九中学就读的杨乐凡，为考取美术类院校，从高一就开始了美术专业学习。一向在培训班里专业成绩名列前十的她，在2015年年底黑龙江省美术专业统考中只考了178分，距离及格线两分之差。从小就喜欢美术的杨乐凡，心情一下跌到谷底，和父母前往黑龙江省招生办申请查阅试卷，但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杨乐凡听从专业课老师和报考机构老师的共同建议，选择了报考那些不需要省美术专业统考成绩的美术院校专业。经一系列的考试和筛选，7月12日，杨乐凡最终在黑龙江省招生考试信息港网站上查询得知，在提前批艺术本科录取中，自己被鲁迅美术学院顺利录取。
一家人喜出望外。作为黑龙江省3年来第一名也是唯一一名被录取到鲁迅美术学院的学生，杨乐凡的名字还被刊登在了该省《生活报》《新晚报》等媒体的“金榜题名”版块。7月24日收到正式录取通知书后，一家人开始张罗庆祝的事。
但就在已经订下“升学宴”、甚至邀请外地的亲朋好友来庆祝的时候，她却接到了前述电话，称该录取通知书无效。
杨乐凡傻了眼。“为什么通知书都已经拿到了，现在才来通知我录取无效？如果我不具备录取资格，那我怎么可能被顺利录取？我是通过正常报考程序，按照规定报考的，所有的筛选审核合格，我才能被录取，这不可能有问题啊？”
这位田老师在电话中称，“美术学专业属于美术类，美术类专业就是要求省统考成绩合格，你不合格，你这铁定上不了鲁美。”
事实上，因省统考成绩不合格，在杨乐凡选择艺术院校专业进行报考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美术类专业的报名通道都已对她关闭，但美术学、摄影等专业的报名通道仍对她开放。
在报名参加鲁迅美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美术史论、文化传播与管理方向）的专业考试时，该校网站提示杨乐凡需上传省美术统考的准考证或合格证，没有合格证的杨乐凡按照要求提交了准考证，随后根据学校考试要求提交一篇论文进行考核。经审核，杨乐凡顺利通过该校考试。在黑龙江省招生办官网的阳光公示一栏里，杨乐凡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鲁迅美术学院校考成绩合格的公示名单里。
“当初之所以报美术学专业，就是因为它不需要省统考成绩。”杨乐凡共考取了12个美术类院校专业的专业合格证，除美术学专业以外还包括摄影等专业。在提前批次填报志愿时，她则选择了最喜欢的鲁迅美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
就在收到“录取作废”通知的第二天，杨乐凡再次登录黑龙江招生考试信息港网站，发现自己竟然已被“退档”，状态从之前的“已录取”变成了档案“自由可投”。之后，她发现状态又被改为“黑龙江大学录取”。
8月4日，杨乐凡收到了第二份录取通知书——黑龙江大学的通知书。“一个考生收到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这是从没听说过的事啊。”杨乐凡的母亲付燕哭笑不得。
田老师在7月26日的电话中声称：“我们之前已经与鲁美校方沟通过了，他们不愿意来打这个电话，我们打来就是好心告诉你一声，这个通知书作废了。”
但鲁迅美术学院招生办公室工作人员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称，他们是8月初才从黑龙江省招生考试院得知该考生没有录取资格的消息，此前完全没有收到过任何通知，或有过任何沟通。
该工作人员称：“我们目前依然认为我们的录取通知书是有效的，孩子交学费、选专业都可以顺利进行，但学籍现在被扣在黑龙江。”她还表示，就算是考生真的不具备录取资格而导致录取无效，也应该由鲁美校方来通知考生，不应该是黑龙江省招办在未通知学校的情况下就直接取消了学生的录取资格。
到底是谁“误录”？
7月26日被通知录取无效后，杨乐凡的父母多次赶到黑龙江省招生办询问此事。得到的说法都是“统考不合格，不能被美术学专业录取，不能上鲁美”。
但在与杨乐凡家长沟通的过程中，黑龙江省招生考试院的前后说法并不一致。最初，负责通知的田老师在电话中承认，之前的顺利录取是黑龙江省招生办的工作失误，认为“在工作方法上，对数据处理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没法对所有的科类都进行180分的限制。我们现在发现这个错误，我们就及时纠正。你现在省联考178分没过省线，你就不应该被录取。”
在付燕多次去询问之后，黑龙江省招生办的说法又变成了是鲁迅美术学院的录取失误，导致本没有录取资格的杨乐凡被“错误”录取了，责任在鲁迅美术学院。
针对这一问题，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了鲁迅美术学院招生办的工作人员，该工作人员称，鲁迅美术学院对杨乐凡的录取程序没有任何问题，并称对于省统考成绩的要求，每个省不一样，有的省需要，有的省不需要，具体都是根据各省自身的规定进行筛选的。“杨乐凡的省统考合格与否，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只负责把参与我们校考成绩合格的黑龙江省学生名单报到黑龙江省招办，由他们再进行审核是否合格或者有无违纪违规。如果没有问题，他们再把这个名单返还给我们，告诉我们这些考生都属于合格生源，可以正常录取。如今杨乐凡就在这个可以正常录取的名单里，我们按照程序，正常录取杨乐凡，没有任何问题。”
她同时表示，在整个录取过程中，黑龙江省招生办有3次审核的过程，3次审核均没有出现杨乐凡不合格的提示，按照程序一点点来走，“我们依然认为我们的录取有效”。
8月15日，杨乐凡和父母赶到鲁迅美术学院招生办询问，该招生办负责人也答复说，鲁美的录取通知书依然有效，学校根据各项要求认为杨乐凡符合他们的各项录取要求，并提醒杨乐凡在8月20日之前记得登录学校网站选取要学的专业方向。
根据记者查询，黑龙江省招生办官网上所公示的校考成绩合格名单中，52名获得鲁迅美术学院美术学专业合格成绩的学生中，有29名学生的省美术专业统考成绩没有达到合格线，黑龙江省招办并未对省统考合格与否进行审核。
针对此事，田老师和黑龙江省招生办公室均拒绝了记者的采访，称无上级部门黑龙江省教育厅授权，他们不接受媒体采访。黑龙江省教育厅学生处处长高铁春则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称，黑龙江省招生办公室在对杨乐凡的整个录取程序中没有出现任何错误，全部符合规定，“按照规定，这个学生就是铁定上不了鲁美”。
含糊的专业规定
报考鲁迅美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到底是否需要省美术统考成绩合格？这是付燕一直在向黑龙江省招生办追问的问题。
在最初的“作废”通知电话中，田老师只是称：“我们是按照国家规定来办的，国家规定必须省联考成绩合格，你的不合格，就肯定不能录取。”但当被问及具体是什么国家规定时，田老师却表示，“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具体政策你们自己上网去查。”
正是由于省统考成绩不合格，杨乐凡的美术专业老师、长海画室负责人刘长海建议她报考不需要统考成绩的几个院校专业，而鲁迅美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美术史论、文化传播与管理方向）就在他的建议名单里。
刘长海告诉记者：“鲁迅美术学院美术学这个专业的学校考试内容只是考史学内容，没有任何的绘画专业考试，从这就能判断出来它跟其他的美术类专业不一样，属于文史类专业，不需要省美术统考成绩。我在黑龙江教了十几年的美术，没见过录取后又说作废的。”
在鲁迅美术学院官网上所挂出的《鲁迅美术学院2016年本科生招生简章》中，报名条件中有“省级美术专业统考合格者”一项，但该校又注明，辽宁省内考生报考书法学、摄影、影视摄影与制作、数字媒体艺术专业不要求省统考合格，其他省的考生具体以各省（区、市）当年的招生文件为准。
根据记者查询，目前明确表示不需要省美术专业统考成绩的省市有山西、北京等。安徽、陕西、河南、河北、湖南、甘肃、辽宁等省也明确要求该专业需要省统考成绩，还有个别省份根据学校的考试内容判断是否需省统考成绩。黑龙江省并未被包含在以上这些省份中。
对于杨乐凡及家人的多次质疑，黑龙江省招生办称，杨乐凡录取无效的依据是全国艺术类专业目录和最新的黑龙江省招考管理办法。
根据黑龙江招生办公布的《2016年黑龙江省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招生考试管理办法》，未取得该省美术类省级统考合格证的考生，无资格参加院校组织的美术类专业校考。《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中规定，美术学、摄影学等专业均属于“美术学类专业”，与“美术类专业”有一字之差。而杨乐凡在报考的过程中并未收到任何无法报考美术学专业的提示。
在7月26日的通知电话里，田老师告诉杨乐凡：“你当初要是报摄影就没问题。你报摄影没统考成绩也能被录取，可你报的是美术学专业，它属于美术学类专业，这肯定不行，不能被录取。”
但根据《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规定，摄影专业也属于田老师所说的省统考成绩必须合格的“美术学类专业”。按照该说法，省统考成绩不合格，也同样不能报考摄影专业。但据记者向黑龙江省一家本地美术培训机构了解，省统考成绩不合格的考生改报摄影专业，一直是黑龙江省美术类考生的惯例，一些院校的美术学专业也是同样的情况。一份在网上流传甚广的“不需省统考成绩也可报考的美术院校名单”里，就包括鲁迅美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
鲁迅美术学院招生办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各省针对是否需要省统考成绩的规定不一样，根据各省的规定自身进行筛选。她还表示，经她查询，黑龙江省的确没有明确规定“省统考成绩不合格，就不能报考美术学专业”。
她还表示，除美术学专业的其他美术类专业，鲁迅美术学院在向黑龙江省招生办传递学生成绩名单时，如有考生的省统考成绩不合格，系统就会有明确提示“该考生不具备录取资格”，他们就会将考生姓名删去，但在传递美术学专业学生名单时，系统并未提示“杨乐凡不具备录取资格”，在他们之后从黑龙江省招生办收到的审核学生名单中，杨乐凡也依然属于成绩合格的学生。
在一步步录取步骤下，杨乐凡顺利被鲁迅美术学院录取。让鲁迅美术学院和杨乐凡都没想到的是，在正式录取通知已经发出半个月以后，黑龙江省招生办却突然通知杨乐凡不具备录取资格。
“就算是录取有误，也不应是我们录取通知书已经发放了才通知考生，而应该在录取过程中就让我们纠正，为什么拖了半个多月才通知？”前述鲁迅美术学院招生办工作人员称。她表示，杨乐凡空缺出来的录取名额并未补上新的学生。
“提前批次的退档难道不应该是在提前批次补录结束之前吗？时隔那么久才通知我，我现在连补录的机会都没有了。”高考文化分高达470分的杨乐凡，分数超过了除鲁迅美术学院以外的不少知名美术院校录取线，但如今她早已失去了被录取的机会。
8月24日，向杨乐凡发放录取通知的黑龙江大学已开学，并称只能等两周，两周后视为自动放弃。而根据鲁迅美术学院的提示，杨乐凡已经交过学费，如今在该学院的选专业系统上，依然保留有杨乐凡手拿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却因被取消录取资格，学籍无法转入该校。
早在半个月以前，黑龙江省招生办就向杨乐凡及其家长表示，已将此事上报教育部，等待教育部的下一步处理意见。之后一家人多次前往黑龙江省招生办询问，都无功而返。
9月12日是杨乐凡的生日，也是鲁迅美术学院原本通知她正式报到的日子。她本以为能在18岁正式成人的这天，如愿踏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如今却只能焦灼地等遥遥无期的“上级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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