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家极有名的生煎馒头店——大壶春,它的名字让我琢磨了半天也没参透,于是到处打听,居然没有人说得清楚。后来找到一个机会,向它的CEO沈先生当面请教。沈先生解释说,以前的大壶春开在人家过街楼下面,地方狭小,连烧一锅和生煎馒头堪称绝配的牛肉汤的地方也没有,只能摆出大大一壶大麦茶,用来“过”(助吃)生煎馒头,因此有“大壶”之谓。至于“大壶”何以“春”?恐怕他也说不上来。我以为往“壶中日月长”里边想,基本靠谱。酒壶还是茶壶?不管了;“日月长”和“长春”不就是一个意思嘛。看来,大壶春的创始人,没准是个文化人哦。
据沈先生说,上海最早的生煎馒头店是创立于上世纪20年代的萝春阁,创始人姓唐,来自江苏丹阳。
我觉得此说不很确切。
萝春阁原是一家茶楼的名字,老板即是上海滩闻人黄楚九。从前茶楼不供应茶点,茶客要吃点心,只要差店伙到外面买来即可。萝春阁附近有个做生煎馒头的路边摊,因吃口极好而深得茶客青睐,摊贩和茶楼无意间结成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有一天,做生煎馒头的师傅和老板起了勃谿后出走。黄楚九的门槛多精啊,他千方百计找到那位师傅,把他请到萝春阁专做生煎馒头。这一招,不光夯实了原有的茶客数量,还吸引了一大批冲着生煎馒头而来的新客。于是,萝春阁生煎馒头成了旧上海生煎馒头的头块牌子。以此类推,萝春阁生煎馒头创始人的头衔,应该要算在黄楚九身上。而那个姓唐的,可能只是黄楚九死后,萝春阁易主,成为专营生煎馒头时期的CEO。
说了半天萝春阁,它和大壶春有何干系?
大壶春生煎始创于1932年,创始人叫唐妙权,他的叔叔正是萝春阁的创立者。
另起炉灶的唐妙权明白,倘若完全复制萝春阁生煎做法,是做不大的。萝春阁生煎的特色是皮薄馅大、汤汁浓郁,唐妙权决定把大壶春的生煎定位于无汤生煎。这个定位,成为大壶春的一大特色,一直延续至今。
生煎馒头虽然只是小点心,制作上的学问却不小。比如,它,有扬帮(开口朝下)和本帮做法(开口朝上)的区别;有肉馅厚实、汤汁偏少的“肉心帮”和馅掺皮冻、肉嫩多汁的“汤心帮”的区别;有全发面、半发面甚至不发面的区别……大壶春属于本帮做法,又是肉心帮,还是全发面,故在上海滩上独树一帜。
有的人评价大壶春生煎馒头——皮薄、底脆、汁多、肉紧。这是想当然耳。底脆、肉紧不假,但皮薄、汁多则近于胡扯。大壶春采用全发面,绝对不会像有些生煎馒头那样外表只有一层薄薄的面皮。照理说皮薄总是好的,事实上也不一定:皮薄,咬劲不足;汁多,一泡油腻,吃生煎馒头变成了吃蹄髈汤加肉饼子,未免失去点心本意。现在的生煎馒头多取半发面,内馅则是多加肉冻,以中庸之道迎合吃客,自无不可。我只能说,如果品尝过大壶春的生煎馒头,人们也许对于究竟怎样的生煎馒头才是有品质的、好吃的,会有新的认识。
我们知道,不发面的生煎馒头,因为皮薄,内馅实体要大,否则瘪塌塌的不成形,增加馅心体积以“撑”门面,是不二法门;再者,皮薄,粮食含量难免不足,毕竟,生煎馒头还是属于面食。若是全发面呢,外皮增厚是肯定的,皮厚,必使内部空间缩小,肉馅比重成了关注的焦点;而且,咬劲有了,但面粉的感觉太重,顾客能否接受,也是个问题。怎样平衡皮和馅的比重,使顾客在性价比上得到实惠,这是大壶春必须面对的难题。
不用担心,大壶春早就有了对策。它的生煎馒头之所以全发面、少汤汁,是因为从一开始,老板唐妙权就认定:生煎馒头既然是馒头,就应该像个馒头的样子,大是自然要的;外皮应当有一定的弹性和质感;肉馅须紧密扎实;馒头的开口怎么能朝下呢……这些元素,其他都没问题,关键在于由外皮厚可能引发的吃口差该如何解决?大壶春就在发面上下功夫,使之蓬松而不失咬劲。发面、揉面是个技术活儿,天寒、地冻、阴雨、重雾等等气候因素,都会影响发面质量,须全凭师傅的经验和感觉。而顾客对于生煎馒头质和量的诉求,几乎均由“做大”来解决——做成一个标准的馒头的体量,一切的担心全部化解。
人家生煎馒头下锅时,彼此留有空隙,大壶春的则是挤挤挨挨的。因为它要使生煎受热膨胀后产生一种“挤出效果”,令其开口隆起。吃客别以为这是影响吃口的“赘肉”,它可是大壶春的特色,好吃呵。
这就是大壶春生煎馒头。它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生煎馒头是标准中国快餐,曾经坐落于四川路上的大壶春,因为四周多为政府机构、警署、商场等而卖量旺盛。传说,1949年挤兑黄金风潮时,与中央银行一街之隔的大壶春生意好得出奇,因为轧金子需要花很长的时间,饿着肚子轧不动,人们就近吃点生煎算了。传说店里有个小伙计头脑机灵,乘送外卖的机会居然做成几笔黄金生意,发了小财。现在坐落于云南路美食街上的大壶春,商业环境远不如从前,但顾客还是络绎不绝,看来好吃才是硬道理,正确。
有一年的《福布斯》杂志评选出全球最为精彩独特的“必吃”美食,四川火锅和上海生煎馒头榜上有名。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大壶春对此的贡献,其权重无疑是不小的。让此“壶”之“日月”长些再长些,对于嗜好生煎馒头的人来说,想必是没有意见的。